刘大伟
多年前的某个冬日，我和梅朵应诗人西月之约到门源做文学交流。一百二十多里的车程，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然而无需派车来接，动车一坐，四十五分钟就到了。我们从西宁出发时地上只落了一层鸡爪雪，进入门源县境后看到冷龙岭群峰皑皑，宛如一条洁净的哈达，款款搭在祁连之侧。
我以为风很大，气温很低，未曾想除了巨大的寂静外，并无多少寒意袭来，甚至没有西宁冬日的那种刺骨冷风。随同西月来到会议室，很快被厚重的热气包裹起来——文友很多，暖气很烫。交流活动准时进行。正当我聊到诗歌的“无用之用”时，忽见窗外的雪片轻扬起来，恍如大把大把的时间，被一只无形之手随意抛撒着，从群山到屋顶铺展开来，不急不缓，华丽而从容，只是屋内之人浑然不觉，或者他们早已熟悉了这样的场景。但我知道的，这些雪花最终会落在它们想落的地方，譬如旷野，以及比旷野还要宽展的文字里。
会议结束时，那场雪将整个门源变成了一个漂亮的银碗。以此为题，我在雪夜里完成了一首小诗：四周银山，浩门河要走多少弯路/才能让出这份平坦//我们在寒冷中相遇，因此靠得很紧/西风轻敲门扉，要我们/倾尽故事，讲出细节并留下偶然/我猜测——此时月亮已越过祁连山头/有可能变蓝了，有可能变成了/瘦瘦的手环//但我遇见的，是更小的星星/——短句、友人和雪粒子/我们坐在门源巨大的银碗里/只等刘明录的金嗓子一亮/这个冬夜，就有火红的花儿/成片成片地绽放。毫无疑问，门源的这场雪为我铺开了一张干净的纸，专门用来书写诗句和友谊。
相对而言，海晏的雪可要急促得多，尽管时间尚属深秋，但大面积的雪悄悄让德州草原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三五友人凭借记忆找到索南才让小兄家的冬窝子时，众人早已分不清哪些是羊群，哪些是雪景。饮下三杯欢迎兼具驱寒意义的青稞酒，身上立时暖和起来。屋内炉火正旺，草膘羊肉的香味直取每个人的味蕾。但是，须先到才让的书屋去看看，尽管早些时候已经看过，但每来一次，还是想去“窥探”一下他又添置了哪些书籍，顺带感受一下他在无数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如何就着咖啡完成一篇篇精彩小说的。有时候，我也会担心我们的“不约而至”可能会打乱他的创作节奏，也会给她贤淑的妻子增添不少麻烦，然而小兄一家人无比热情，忙里忙外的身影使得这个平日寂静的冬窝子显现出类似过节的气氛。大家在屋内畅聊，从福克纳到余华，从杨志军到索南才让……大雪在空中频频点赞，用大面积的洁白为我们开辟出更多想象的空间。
得知消息的一位兄长专程从西海镇赶来，他抖落浑身大雪，半是认真半是抒情地说——下班后，办公大楼只剩我一个人了，加班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抬头就能看到街头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绿灯亮起来时，雪正在下，红灯亮起来时，雪还在下，没有过马路的人啊，那信号灯真的就是在为我一个人闪烁……原以为是说笑，听闻此言，众友不禁鼻头发酸，赶紧让座喝茶叙旧。
此时，窗外的雪下得正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