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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大赛获奖作品:囚笼 || 陆文宝

发布时间:2022-04-01文章来源:天风文学社 浏览次数:

囚笼

囚笼

陆文宝


   “对越反击,保家卫国,每个人都有责任!都应该尽力!为了拥护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中央的指示……”
    这年还没过完,空气中还存余着几分粽子香,还有淡淡的香火味。
   村口,几个文艺女兵在宣传着,有一人拿着喇叭在慷慨激昂地讲话,大意就是开战在即,动员村民们捐款和年轻人参军入伍。她们穿的军装,绿的;腰间的挎包、水壶,绿的;甚至于她们那身后的军用卡车也是绿的。唯一显目的装饰品,大概就只有她们帽子上和卡车前涂得发亮的红星,看着让人感到精神。
    一人拿喇叭喊口号,另外的女兵们则负责表演:时而打响板说相声,时而拿出红飘带轻快地跳起舞来。伴随着远处时隐时现的鞭炮声,一旁录音机也唱着精神饱满的红歌。
    村民们倒也不会让她们白忙活。有人刚扛着锄头出了门,见了这架势,就又扛着锄头回了家里,拿了几分或是几角钱,往募捐箱里一投,不忘了夸几句女兵漂亮,同志们好样的,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地。
    在南方,冬天的田野也闲不下来,包产到户之后更是。不少人在秋天割了稻,便在田里播下豌豆种子或油菜籽,它也照样长,不过一个月便可以当做过年所需的青菜。就算任留着地,它也自己会长出成片成片的野菜。田里都是稻子被收割后留下的稻杆子,然后就是杆子下绿油油的各种青菜,看着很难不感到赏心悦目。
    阿研把水牛牵到了自家地里,这头牛是公社解散,分配公社物资时抓阄,自己父亲抓到的,村里人没几个不羡慕。他刚把绳子放开任牛自己觅食去,就听到了村口的动静。有什么热闹,自己应当过去凑一凑。
    他拖着露出脚跟和半个大脚趾的布鞋小跑着到了村口时,军车已是被厚厚的人墙围了一圈。无奈自己个子还太小,掂了脚尖,伸一伸脖子、探一探头,也不过看到前面大人们脖子间时而晃过的女兵的红飘带。
    他刚下了决心准备拼了力从大人们的腰间窜到前面,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脑袋,“哟?你也要跟这些当兵的一起去打仗吗?哈哈哈……”是阿研邻居家的那个小伙子正半打趣地问道。
    阿研虽小,却也听得出来那是玩笑,“我们又要打仗了吗?是日本鬼子又来了吗?我也要打仗去。”
    小伙子笑得更爽朗了,“好好读你的书,长点文化,等你长得比我高、比我壮实的时候,参军去,参军打越南鬼子,多光荣的。”他笑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把其中一张塞到了阿研手里。
    “来,咋们也捐款去,看到那箱子没?等会儿咱们把钱投进去。”小伙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阿研抱起到肩上,慢慢往募捐箱挤过去。
    “为什么要把钱给那个箱子?”阿研在小伙子肩上看着一个个人的头顶,向小伙子问道。
    “因为里面的钱多了,前线当兵的打仗就越厉害。”
     阿研能感觉到小伙子很庄重地往箱子里投了钱,眼里闪着光,自己也学着他的样子学得有模有样。有意思的是,站在募捐箱前的女兵都会敬一个军礼。
     小伙子抱着阿研出了人堆把他放了下来,“好啦,你快点的干活去吧,小心你家另外那几个小鬼看到你到处晃,给你爸妈告状说你偷懒了,我也要做活去了。”


阿研察觉到这两天村里人一直在说什么参军打仗的事情,经过几个大人旁边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听了,才知道原来是村里有十几个年轻人商量好了背着家人上县城一起报名参军去,其中包括了阿研邻居家的小伙子,也难怪这几天都见不到他下地了。
   “这孩子啊……才二十啊!”
   “这一走,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啊……”
   “这打仗,有几个人能回来的啊?”
    ……
   连续几天,阿研都听到了这类夹杂在嚎哭中的歇斯底里,等到后面,哭泣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小伙子的母亲,干脆整天坐在门槛上,头靠着门框,眼神恍恍惚惚,枯黄的头发也卷成一团一团的。元宵节的喜庆,在这家人这里不存在。
   然而饭还是要吃,日子终究还得过。他们家里的、地里的活,都只能由小伙子的父亲来担着。这对老夫妻,只能盼着儿子平安回来,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也就过了不到十天,二月二十七号那天的报纸、广播,都在清一色抢着似的播着通一个消息: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
   人民日报几个标题异常醒目:
  “最强烈抗议越南侵犯中国领土,制造新的严重流血事件”
  “越南当局穷兵黩武煽动对华战争”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个消息让村里刚过完年残留的的喜庆被刮得荡然无存,村民们紧张又忍不住地讨论着这场战争,最后都是同一个结论:我们一定能赢,最后往往再紧接着引出来一阵欢呼与掌声,吓得树梢上的鸟都拍了翅膀跳到另外的树上。至于那十几户家里有孩子去打仗的人,看着这些人津津乐道,大多会选择避而远之。毕竟谁会朝自己的伤口撒盐去呢?
   阿研看到邻居家女主人越发少地出门了,他听到每天从隔壁传来的广播声,大概也知道为何了。
   报纸上、广播上每天都有好消息传来,说着我军又打败了敌军的哪支部队,攻克了哪个高地。但后来又偏偏多嘴、不识趣似的,报道着我军以伤亡多少人为代价,所以那十几户人家只得天天去土地庙上香,盼着那伤亡的人里没有自己家的人。
   三月二日,我军逼近越南首都河内,越南方面发布全国动员令,这场战争算是白热化了。
   三月五日,各路媒体发出了新的声音:自卫还击战的预期已经达到,中国军队开始回撤。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那可得乐开了花:连首都都差点没了,看那越南鬼子再也不敢对我们嚣张了。
   然而回撤,不代表着能归来。“全民皆兵”,可不是说着玩的。因此就算是回撤,伤亡仍在不断产生,而那些该提心吊胆的人依旧彻夜难眠,心依旧悬着。      那土地庙的香火,更是一天未断。
   三月十六日,边防部队全部撤回境内,对越自卫反击战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
   日日踩着地平线的那一丝白线起床,给鸡鸭剁饲料菜,是阿研生活的定数。鸡还在打鸣,他就随了母亲玉米粥的清香爬了起来。刚从屋子里抱了两棵老白菜放到屋外,一起身,他发现邻居家的门开着,门框上依旧坐着小伙子的母亲,她眼神多了几分盼望,盯着通往村口的土路,嘴里念念有词,但离得实在是远,阿研听不见,只能看到她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扯得老长。阿研和她对视了一眼,便蹲下抄起布满铁锈的旧菜刀剁起来。
   母亲与几个妇女也有去问候、安慰过她,劝她看开点,说现在打仗不像以前,死伤少了;说小伙子聪明,倒霉的事情轮不上他......
   但就好似“狼来了”的故事,你哭久了,别人劝乏了,自然就任由你去了。倒不是别人冷血,一个个的都是农民,谁不是要过日子要挣一口饭吃的?
   阿研盯着案板上的白菜,耳边传来鸡鸭还有乌鸦的鸣叫,那些动物们的喧闹,同厨房飘出的柴烟,飘上了树梢,然后被晨风撕个粉碎。

十来天过后,听闻那些小伙子回来了。
    田里禾苗青绿,草香和泥土的芬芳填满了早春的空气。但对于此刻在村口围观的阿研而言,他看不到这满野的春色,眼前只有欢呼雀跃、期盼见证英雄归来的村民们,他自己也不知是该跟着欢呼还是担心。
    然而那些家里孩子去参军的人,一个个却是眉头成了两把镰刀,像是和另外一批人不在同一个世界。
    还是那俩军绿而锃亮的解放牌大卡车,一边鸣着喇叭,一边将人群劈成了两半然后从中间穿过。接着就是几名士兵拿着枪从车上走下,在大家直勾勾的目光之下笔直地站到了卡车两侧。阿研个小,很轻易地就窜到了人群前边,他就等着小伙子回来,然后狠狠给他数个大拇指,夸他一句:大哥好样的!
   英雄们下车了!一个,两个,三个。每下来一个就掀起一阵骚动。
    然而三个人下来之后就再没人下来,欢呼声没了一半。
    也许车里还有人呢......但终究没有等到第四个人,人们恨不得把军车看穿了。而且下来的那后两个人,还是没了一条腿和一边眼睛的,脸上也少不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特别是烧伤。统计了一下,去了十七个,回来了三个。有人打听道:另外那十四个孩子呢?
    牺牲了,有十一个烈士的骨灰过几天武装部会派人送到他们家里人手中,并且还会送属于烈士家属的锦旗和称号。至于剩下的三个,连遗体都没找到,听说那喷火枪烧的,能把人全身都烧成木炭,所以很多遗体根本没办法辨认了。
    三位归来的战士一下车便与自己的家人相拥而泣,那个眼睛瞎了一边的甚至流着泪笑着,将自己荣获的一枚二等功勋章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给人们看一看,他家里人看了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
    阿研没看到小伙子的面孔,甚至后来知道他就是那三个没能找到遗体的人之一,他一下子竟没了想法,茫然、惋惜、惊讶,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小伙子的母亲更是了,在人群中哭得昏死过去,在好几个人的搀扶之下才回了家。阿研只觉得这群人开始时的热情,在哭声的清扫下被扑灭了大半,好似过了坎的洪峰,劲头过了,也就变得柔和、消失了。最后连那辆军车都开走了,人们也就该下地下地,该回家回家,该哭的哭,该笑的笑。
    阿研还是拖着那露出半个大脚趾和脚跟、沾满黄尘的布鞋往田里走去,那被家里人当作宝贝的水牛依旧低着头,舌头卷着草送到嘴里,它是动物,只需将自己的力气卖给人类,至于那人间的冷暖、生离死别,它没有义务去知晓。
   他看着这头什么都不知道的水牛,想哭又没有眼泪,心像是被刚刚人群的欢呼与哭声堵住了。他抄起牛绳子猛地往牛身上一抽,牛也被吓得抖激灵,往后退了大步。人牛就这么互相看着,阿研干脆到树荫下躺了下来,草帽盖脸上睡了。

 阿研的布鞋子就这么穿着,缝了破,破了缝,等到鞋子实在破得没法穿了,换了一双家里哥哥们穿剩下的布鞋的时候,那人也就长了十岁。
    从原来的只用早起喂鸡鸭、放牛,到后来加上收稻打稻,收玉米打玉米,最后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有他一份,这貌似是农村孩子千篇一律的命数。
    这天晚饭刚过,桌子上搪瓷盘里的青菜还冒着些许热气。哥哥们都进了房休息,母亲在厨房里,碗盘在水中碰撞的声音传到了阿研耳中,两个弟弟去给水牛喂了水牵进屋里。被灯泡照得昏黄空洞的房中只剩了阿研和父亲,能看得清楚的地方只有屋子的正中间,屋里的四周像是散布着无边的黑。
    父亲搬了那说不准何时将要散架的板凳坐到了黑暗里,阿研看他点了烟,抽了一根,两根......那一点火星在夹着烟的黑暗中摇晃,他看不见父亲的表情。
   “研......“父亲又抽完了一支烟才缓缓地叫了阿研。
  “嗯?”阿研虽然猜到父亲有话要说,但却莫名绷紧了心里那根弦。
   “呃......家里......你也知道,你大哥二哥也没怎么读书,你也还有两个弟弟要上学......我们家......”父亲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索性停住了,貌似是在等阿研接自己的话。
    阿
研却仍盯着父亲所处的那块黑暗,没说什么。等一会儿转过头后,他又听到了打火机打火的声音,父亲又点了一根烟。烟味带着父亲的声音传到了自己的耳边:“你过两个星期......毕业了,就准备上县里找个工作吧,读书嘛......识几个字,会算几个数就得了,当了一辈子农民,我和你妈实在是没有钱来供你读书了......”
    阿研只觉得父亲沙哑的声音就想是在念讣告一样,他依旧没有说话,想对父亲冷笑一番,终究是罢了。盯着地面发呆了好一会儿,他起了身,“我去冲了凉睡觉了。”留下了独自在黑暗中吞云吐雾的父亲。
    这可笑的命数啊。




阿研去了一趟县里的烈士陵园。
   他没和父母打过招呼就去了县城,陵园里实在是算不上热闹,只有零零星星在树荫下乘凉下棋的老人。看着透过叶隙散落在地上的日光,他忽然觉得自己莫名的可悲与茫然。
  “那一天我在战场上,同敌人顽强地战斗”
  “谁知道一颗子弹,穿透了我的胸膛......”
即使是烈士陵园广播里照例放的歌曲,在这慵懒的午后也显得那么悲凉,与周围的车水马龙显得格格不入。
   走到了烈士们的墓前阿研才抬了头。这里少说也长眠着上百名烈士,有名的,无名的,大多是对越反击的烈士们,年份久点的是十年前的,近的不过这一两年老山那一块的英灵,在许多人印象中,对越战争不过只有十年前的那一个月,但实际上直到最近几年,云广边境一块并不太平。烈士墓大多是水泥垒成,半圆的,它们和水泥地一样,没少开裂、发黑,有的缝里甚至长出了一株两株杂草。每座墓前都栽着一棵柏树,在夏日中向上伸着枝条,这才显得这地方没那么孤寂。
    阿研把每座墓都走了一遍,每个名字都看了一遍。十年了,小伙子的名字依旧没有出现。他长的什么样子,不论阿研怎么想,也只是记得了个大概,他这才意识到,不论多刻苦铭心,时间都会冲淡人的记忆。
这天气让人走了几步就满头大汗,这让阿研也待得烦闷,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在老人们的山歌与下棋的喧闹之中缓缓走出了陵园。
    等到公车停在村口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时,太阳已经贴着后山了。阿研下了车,离开的公车在他身后扬起一阵黄尘。山影下的小村庄,可怜巴巴地升起几缕炊烟,瓦房子或是草房子冷不丁地相拥在玉米地中间。自己是囚徒,这片土地是牢笼。
    阿研拖着步伐走在嵌在玉米地中间的黄土路上,耳边充斥着蛐蛐声、牛晚归的叫声、蝉叫声、女人们唤孩子回家的喊声,他反而觉得空洞。回到家中,他当然是被家里人先数落了一顿,怨他消失了一天导致家里一堆活没人干,牛没人放、鸡鸭没人喂......
    他没理睬,饭后又踩着月光出了门,他莫名地想逃离家中。走过邻居家门前时,男主人和女主人还在吃着晚饭,门敞开着。
    “研,吃了吗?进来和我们吃两口呗,有豆腐。”男主人看到他,豪爽地打着招呼。
    “啊......哈哈哈哈哈,不了,我吃过了,你们吃。”阿研强打起精神回答道。
    “是研呀?明晚过来和我们吃呀......”女主人一听到阿研的声音也笑着说道。她因为以前那场战争,丧子之后便一直哭,结果后面眼睛就哭出了毛病,天黑一些或人离得远一点她都看不清。因为穷人家治不起,就一直任这个毛病落着。
   “行,明晚一定来。”
   他就一个人顺着夏夜田间特有的凉气,有一步没一步走到了溪边,在鹅卵石板上坐下,隐隐约约看到了水中的鱼。稻香一丝丝钻进自己的鼻腔里。他看了看水中的月亮,抓起一颗石子,“咚”,水中的圆月被砸碎了。



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阿研三天两头上县城去做什么。
    父母亲以为他要辍学,心里有气,劝几次也是软硬不吃,也就随着他去了。
    今天轮到他和大哥在屋里打稻,打禾机器的声音听着让人感觉耳膜都要被刺穿。兄弟俩活干得正投入,电话突然响了,阿研听到了之后鞋也顾不得穿,踩着满地的稻壳和稻草就奔了过去。没了帮手,大哥手头的活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喂......对是我。”阿研双手抓着电话往耳边贴,像是不想被大哥听到。大哥看着他的表情从接了电话开始就变得不安起来。
     “ ......过了对吧?嗯嗯,行,谢谢。”他的眉头挂上电话那一刻又舒展开来,笑着转过头来之后,发现大哥正盯着自己看,一和他对视,阿研刚泛起的笑意又淡了。
     空气凝固了。
    “谁打来的?”大哥的眼睛和声音狠狠地刺在了阿研身上。
    “朋友打来的,说明天和我进山里折金银花拿了卖去。”阿研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心虚也死死盯着大哥眼睛。
    “说实话。”
    两人就干瞪眼,连活都忘了干。
   “听你刚刚打电话那语气,又是通过又是审核的,是不是武装部?你这几天老往县城跑,乱搞什么去了?”
    阿研听了大哥这话,心里一哆嗦。
   “嗯,上边刚刚就是通知我体检和政审已经通过了,可以的话......过段时间总审过了就可以走了。”阿研低了头转向一边,眼前的谷堆起了雾。
    “你简直是胡闹!家里多困难你不知道吗?而且你又懂了你参军之后我们不会再打仗了?”
   “部队也会给我钱,读不了书,我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废一辈子。”
    “穷,大家都穷,就你想过读书、就你想过好日子吗?这是你的命数,农民家的命数,要搞钱真那么简单我们这一天天都在忙什么?”大哥几乎是要吼出来了。
   “这样的命数我不要,哥。离开这地方我不一定活不下去,我们为什么穷,爸妈根本就不了解,也不想去改变,守着这块地,一年年的,钱从哪里来?”
   “那你当了兵回来之后还能干什么吗?不也是继续守着你瞧不起的这块地继续过日子吗?”大哥说完,再不出声了,缓缓转过身去抽起一大把稻,塞到打禾机里,一个人忙活了起来。阿研隔着眼里的雾,伫在原地,看大哥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一颗泪划过了阿研满是灰的面庞。



阿研醒来就看到外边下着雨,白茫茫的一片。那雨落在瓦房顶的声音,像极了老天爷抓了无数把豆子猛地洒下来。屋前雨中的葫芦藤像是要抬不起那葫芦,被压弯了,叶子也被雨水冲得又净又亮。
   今早自己确实是起晚了,这要是换平常铁定又要挨骂,但看着这雨,今天估计是下不了地,所以家里人也就容许自己多睡一会儿了。他一拨开蚊帐下了床,就看到父亲和母亲、哥哥弟弟们围在一起坐着,撕着南瓜苗的皮。
    从家人们知道自己铁了心入伍,他与他们就再没说过什么话。家里人都觉得他不懂事,他觉得家里人死板,活该穷一辈子。他默默坐到一旁的桌子,双手捧起那一碗留给他的玉米粥,看向门外密密麻麻的雨出神,突然闪过一道雷,将他吓得抖了个激灵,碗差点被吓得脱手。
   “嘟嘟嘟......”
    父亲过去接了电话。“喂,哦。研,你的电话,武装部的。”他的语气在阿研听来不太友善。
    但阿研没多想,反而来了精神。该过的都过了,怎么可能还会出问题呢?他已经迫不及待从电话里听到报道和送兵的时间了。自己穿着戎装敬礼、升旗,想想都威风,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喂,是我......啊?”家人们看着他的笑容猛地消失了,“不是,你把他的数据念给我听听我才能服气,我体检的时候我就没见过他啊,实在不行给我俩重新测做个对比......我忙活了这么多,你给我这么个结果,怎么让人接受?”阿研质问着电话那一头的人。
    “喂?喂......”
    电话挂了,他被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人顶掉了。自己曾经对于军队,对于未来的一切遐想,在那一头挂上电话的时候顷刻化为了泡影,摔得粉碎又狼狈。
    他失了魂似的把电话放下,自己也好,征兵也罢,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就像被愚弄了一样,实在是可笑。阿研踉踉跄跄走到屋外的檐下,流着泪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哭了出来,雨声盖住了他的哭声,仿佛这场雨就是上天给自己盖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玉米长了两茬,稻子长了两茬。
     阿研想着去年那么荒唐的事情,总该不会再落到自己身上。傍晚他像往常一样从田里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中,拉开了灯泡,照亮的还是那个空洞的家。估摸着这段日子差不多,他又拨通了武装部的电话。一年了,尽管打了没几次,这电话他却一直记着。
     “你好。”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今年征兵的有关事宜,然后需要准备什么资料......”
     “啊?今年我们县上不征兵了,去年通过不正规通道入伍的人实在是太多,上边查下来了之后......”
    电话那头的话话没说完,阿研却已经将电话挂上了。他面无表情,转头看向了窗外。
    稻田里的稻子在晚风中哈着腰,夕阳将屋外的世界布满了惨黄,和这屋里的灯泡光一个颜色。家家户户烧饭而升起的柴烟似乎要奔向了夕阳去,但终究是散在了风中,散得干干净净的。


作者简介

21级汉语言文学C班 陆文宝

青海师范大学国旗护卫队11届预备队员



作者寄语:


我认为用这个文体讲出一个故事,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特别是当说出了一些我们平常注意不到的群体,替他们道出内心所想所言,更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所以我以后也将尽力写好每一篇文章,对自己负责,更会对读者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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